正对他的窗户打开着,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来。看来是这人太信任皮草的保暖功能,故意让风对着自己吹。
唐蒄百无聊赖地提着箱子,又在大冷天里抖了一会儿,四货才带着睡眼惺忪的金萱嘉出来。
金萱嘉裹着厚厚的绒毯,显得头重脚轻。尖利的凤眼扫唐蒄一下,悠然转身道:“外头冷,进来说话。”
唐蒄赶紧带起东西跟上,金萱嘉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讲话的语气和步伐一样干练迅速:“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楼上睡着。跟你约晚饭,没想到你这么快。”
她说着,斜起眼睛睨四货:“有人来不早点叫我?”
“今天是龚叔值班,他腿脚不好。”四货谦卑地说,“我是在外头等人,碰巧帮龚叔跑这一趟。”
“不就是年轻时替我爸受了点伤,居然就居功自傲起来了。成日家上不得台面,看见女人恨不得眼睛贴到人家身上去。”金萱嘉说到这里,有点担心地转过头来向唐蒄确认道,“臭老头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没有,”唐蒄心中暗喜逃过一劫,她想起门口找四货的那个女孩子,赶紧把手里的烟和衣裳拿给四货,“刚刚在门口遇着个姑娘,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哟,成传信的青鸟了。”金萱嘉好笑地瞅他一眼,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四货,他是我们家——”
唐蒄抬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金萱嘉讥诮道:“真的?”
“真的。”唐蒄清清嗓子,快速地说,“这位小哥一路走过来都有水印,想必是前不久在水边活动。袖口沾湿,可见连手也接触过水。刚才接东西时动作又快又稳,说明手上经常拿东西。衣服上绣着几朵丁香花,想来是非常喜欢,院里的花圃也多种丁香。”
“所以,四货先生是金先生家里的花匠。刚在花园里浇水出来,等家人来金先生家给他送冬衣。”金萱嘉和四货目瞪口呆,唐蒄谦虚道,“鄙人不才,有幸学过一点推理。”
金萱嘉像是看到鬼的表情:“你说他是花匠?”
唐蒄笃定地点头。金萱嘉蓦地大笑起来,整个人前仰后合,她抓着四货笑得喘不过气,艰难地说:“哎呦,四、四货,你自己跟她说你是在我们家做什么的。”
四货也在乐,说:“我是厨房里杀鱼的。”
“诶?”唐蒄飞快核对了一下漏掉的信息点,不相信地问,“那你身上怎么这么干净,一点血迹都没有?”
“你觉得他不会围围裙吗?真是,我不能……不能再笑了。四货,你忙你的事儿去吧。”金萱嘉打发走四货,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唐蒄小姐你有所不知,他女朋友就叫丁香,所以才在衣服上绣丁香花的。”
唐蒄无法接受:“不对,侦探小说里都是这样,我通过蛛丝马迹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你们对我刮目相看。”
金萱嘉捂住眼睛,抽搐道:“我刮。”
又是一阵大笑。唐蒄心里不爽,又不敢正面和她撕破脸,新搬来的金先生家里财大气粗,吹口仙气就能让无数人竞相折腰。今天来这里并不仅是金萱嘉邀请,而是金先生看过《城际日报》上的讣告,点名要见唐蒄。
起初是想炒个噱头,好让大家注意到自己,以后能混个电影演员当,再不济也能抬高身价。没想到一下子傍上金先生这种大船,实在是路上白捡金条的好运气。
唐蒄步步走得小心,生怕碰伤了金先生屋里的这些宝贝。说起这些东西,流光溢彩价值连城尚不足以概括,要是让唐蒄形容,那就是“我全都要”。
列朝列代的东西都有,还都是举世难逢的孤品,当收藏家能当到这份上,日子怕是过得比皇上还舒坦。唐蒄跟在金萱嘉身后,看着她拢着酒红色的毯子走在前面,猩红跟随她前行的步伐往前侵略,犹如战旗般惹眼。
二楼又是不同凡响的景象,光是那屏钟就和唐蒄家里的床一样大,在亲眼所见之前,谁也想不到玉砌雕栏这样的词能用在一架屏钟上。唐蒄低下头,没来由觉得自己的目光落到那些东西的表面,那些东西就要贬值。
二楼比一楼更大,穿过门外的回廊,还能看见隐在屋中的光景。金先生家的房子像蛋糕,刮下奶油能看见蛋糕胚,切开蛋糕胚又是奶油,一层裹一层。
华贵,精致,穷奢极欲。往里走出几步,灯火通明,恍如白昼。有个女人坐在沙发里,微微屈起身子靠着扶手,腿很长,摆得很规矩,配上孔雀蓝的旗袍的包裹,像只收敛起漂亮绮丽的尾巴在此栖息的孔雀。
唐蒄的目光凝在旗袍上逼真的色彩里,只见那人手里拿着把白色的象牙扇子,对待箱盖般一开一合,连续反覆好几次,没有别的动作。那扇子开合声像屏钟指针走动似的,主人的懒怠和厌倦不言而喻。
金萱嘉站在高处,注视着那人缩在楼下沙发里的身影,干巴巴地说:“那是我父亲最看重的宋迤。”
“宋姨……”唐蒄悄悄觑一眼倚在那边玩扇子的女人,小心翼翼地说,“看着好年轻,居然是你姨?”
金萱嘉呼一口气,说:“是宋迤不是宋姨。”
唐蒄皱眉:“有区别吗?”
金萱嘉道:“宋姨的姨是阿姨的姨,宋迤的迤是迤逦的迤。”
唐蒄点头:“宋迤的姨是迤逦的迤,宋姨的迤是阿姨的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