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有小炉温着汤烫着酒,三盘冷荤。陈洛清案上还有一个大银盘,盘里摆满了糕点和糖。
“二姐宫里的蛋烘糕最好吃,今天怎么不见?”陈洛清随手拿起一块甜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望向陈洛瑜。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夜这院子里的烛光一点都不感到暖黄,反而有种奇怪的诡异感,照得陈洛瑜周遭黑影重重似的。
魑魅魍魉,再看不到多年前叮嘱妹妹吃了糖要多刷牙的二公主。
陈洛瑜笑道:“都封公了,还像孩子一样惦记着点心。不过在姐姐面前,妹妹可以永远是妹妹。抱歉今天忘了,下次一定给你补上。”
缺少蛋烘糕的遗憾在姐妹情谊中不算什么。开宴之后是轻松的寒暄,近日事不好说便说过去。在回忆小时候趣事的谈笑中,陈洛清舀了汤浇头在米饭上,捧起碗大口扒饭。
陈洛瑜见陈洛清如此吃相,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心疼。“洛清,在宫外的日子,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陈洛清放下饭碗喘口气,伸手又倒酒。和在澈流宫不同,她在亲姐面前毫无顾忌地饮酒。谈笑间以美酒相佐,现在已经见底了。她仰头饮下这壶酒最后半杯,微带酒意对陈洛瑜笑道:“二姐,没酒了。”
“哦……哦!沐焱,给三殿下上酒。”
沐焱领命,起身抱起案边没开封的酒坛,两步闪进幽暗的树影中。才眨眼功夫,她忽地像从天而降,竟从陈洛清身后树丛中走出,让三公主府的人狠吃了一惊!
沐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陈洛清身旁,屈婉立即顿起左腿,抓向腰间剑柄,又被身旁覃半云振袖按下。她见覃半云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缓缓放开武器,跪坐回垫。
“三殿下,卑职为您斟酒。”沐焱单腿跪在陈洛清身侧,倾身要倒酒。
“不用不用。”陈洛清已经有点酒后逞能的摸样,抢过酒坛自己费力提起就往酒杯里倒。“我自己来,你去吃你的。”
沐焱隻好退下,消失在众人身后的树影,紧接着如法炮製地闪现回席。
“哼……”覃半云悄声冷笑:“变得好戏法。”
“哎呀!”陈洛清不慎倒酒失了手。酒液漫过杯口在案上肆意乱流。
覃半云忙上前,抽出手帕为陈洛清擦拭,手忙脚乱间凑在耳边,轻声揭秘戏法。
陈洛清听罢隻微微一笑,饮尽杯中酒,然后拎起坐垫,走到陈洛瑜桌案前,抛垫坐下,以臂为枕,趴在陈洛瑜眼前。
“二姐……”侧脸贴手背,青丝零星遮颊,衬出水汪汪的眼睛,陈洛清以指贴桌面把指尖滑到陈洛瑜身旁,凑姐姐近一点。
“洛清……”陈洛瑜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这么贴近着看妹妹,不知从何时起,她和大姐,和三妹之间,好像有了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小时候的事,你记得这么清楚。”
“是……”陈洛瑜凝视三妹红扑扑的白皙脸蛋,看见她毫无防备的无辜眼神,心中突然难以抑製地酸痛,自己都不知酸痛为何而起。“记得那时侯我们才六七岁,大姐总要练武到很晚,师父还不许她多吃糖。我带着你找她玩,我帮她把师父骗走,你把你藏的糖偷给她吃。大姐就带着我们爬树,教我们骑马……后来父皇知道后大发雷霆,要责罚我们两个,说我们带坏大姐。是大姐护着我们两,自己领了责罚。后来长大……我们就再没有这样疯玩过……”陈洛瑜低下头,说话间都有了哽咽。“转眼流年,过去的事好像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我们姐妹三个……如今……生在皇室,事事无可奈何,种种情非得已……条条路都是这么难走。”
“二姐,路总是难走的。可到底是脚下的路难走,还是心里的路难走?”陈洛清柔柔坐起身,伸手去拿陈洛瑜案上的酒坛,被按住手腕。
“你的伤才好,少喝一点。”陈洛瑜眼中真心不再掩饰,轻声对陈洛清道:“洛清,京城里说你的谣言,与我无关!”
“我知道啊。当然与二姐无关。因为……”陈洛清看定陈洛瑜波光粼粼的双眸,微笑道:“因为散布流言的人,是我自己。”
什么?
一刹那间陈洛瑜以为陈洛清又在发疯,胡诌一些莫名其妙的疯话。可她使劲眨眼眨掉自己眼中酒气看清三妹时,看见的是清明神态和满脸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疯话。
难道是自己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二姐如果为此事烦恼,那大可不必。散布我与卢瑛流言的人,就是我。”陈洛清收住笑容,但语气轻快,像在说件轻松小事。其实这事做起来可不轻松。流言的原始版本就是陈洛清亲自撰写。因为其内容不够劲爆用语不够露骨,被覃半云打回去了好几次。
“为什么?!”
“因为我不要脸啊。”
“啊?!”
真的不是在说疯话吗?!
可惜,真的不是。陈洛清的疯已经在大殿上发完了。此间字字句句都是清醒之下的发自肺腑。
“我常想大姐到底为什么会失败。我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全部答案。但我觉得有一点肯定是原因之一。那就是大姐太在意她作为当朝大公主的尊严,太在意与生俱来的所谓高贵血统。她要脸面,以至于做不出太不成体统的事情。而我不一样,二姐,我是不要脸的。”陈洛清没有笑,可却有笑意在她唇角眉梢越沁越深。“现在外面连我怀了卢瑛孩子的话都有了,你说再有什么关于我和卢瑛的离谱谣言传到父皇耳朵里,他还能信吗?”抢先自污,自己控制流言的方向,往离谱的发酵中推波助澜。以至于其他的揣测听起来都不再有什么可信度。否则若有人到国君面前告一状以爱人为棋子一局算二姐之类的话,她有嘴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