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要我闭嘴,我现在能把这两个字还给你吗?”
归流一赤诚心意让陆惜冷静下来。她胸膛里的愤恨渐渐有了理智。额头上早就愈合的伤口在此时跳突。她陆惜不是喜欢哀怨责怼的人。当日她被归流一一弹击头时没有怨恨归流一,现在亦不会。她只是需要发泄,她只是不想让归流一看见她此时狼狈。
“滚!你听不懂吗?!归流一,你的主子赢了。连你斩首朝廷命官的大罪都可以一笔购销。你可以大摇大摆地回京城,进皇宫……你要飞黄腾达了!何必在我这自取其辱!”
呸!你还装上了!
虽然是守在转角门外,但隔得不远能听个差不多。屈婉一口啐地,气得嘴里味如嚼蜡,恨不得衝过去暴打陆惜为归流一出气。可她只是恨恨把桃花糕塞进嘴里。既然答应了归流一让她们独处她不想食言,只希望归流一能早些醒悟,别再搭理那个王八蛋。
可是归流一如若惘闻,洗好布巾倒好药,轻柔拉开陆惜的被血污浸透的领口。
“你……”陆惜绝望地发现。对方听是听不懂,而自己身体已经虚弱到挣扎不动的地步,连身上这件血衣都保不住。“你再不滚我就……唔!”
凉凉软软的触感突袭唇间,堵住了陆惜无力的反抗,甜津津的味道顿时充盈她干渴的口腔。
“这是糖工斋最新式的甜点。本来我也是带给你……最后一餐要吃的,饿着肚子容易在阴司前迷路。”归流一打开食盒,把一座山猝不及防地塞进了陆惜嘴里。她带着这些糕点都是按个人口味特意挑的,唯独不知道陆惜的口味,便选了和陈洛清一样的山型软糖,碰巧戳中了陆惜的心事。
“山……”
“是。掌柜的说有人之前订了这样山型软糖,卖得特别好。所以又改良味道和造型,做成奶糕,除了草果汁水还加了海盐。”归流一扯出笑容,把盒里另外一块也捧给陆惜。
山山而川。
陆惜潸然泪下。又是一年姊姜节,去年陈洛川尚能吃到陆惜特意从糖工斋订製的山峦软糖,如今只能得到她的尸体。陆惜深刻体会到任人宰割的绝望。无法再保护爱人的不甘与不能言说的懊悔,让她在归流一面前泪如断线。
归流一见她无声痛哭,笑容再也强撑不住。她怕自己开口就是哽咽,于是什么也不敢说,把陆惜搂紧在怀里。
在九泉下迷路,就再也找不到要等的人。陆惜把剩下的奶糕通通塞进嘴里,不能做饿死鬼。
“归流一……何必来看我笑话……就不能让我一个人撑住这口气赴死吗……”
“那个时候你对我做那些……也看我笑话吗?”
“我……我不是……”
“那我也不是。”归流一捧住她的后颈,轻柔抚摸髮根,忍着酸痛逼退眼里的泪水:“今晚不做敌人,不做仇人……再做一次朋友吧。”
“好……”陆惜不再挣扎,投降于归流一的怀抱。“你这次回来,三殿下给你什么前程?”
“她要解救所有青楼妓院的女子。让我成立舞团接纳她们,让她们能看病识字,自食其力,不再出卖身体。”
“啊……那倒不错……”陆惜含泪看向归流一。既是朋友,愤恨之后便是欣慰:“你终于能登上属于你的战场了。”
“陆惜……我……我给你包扎伤口,洗擦头髮,换衣服。堂堂忠勇伯总要干干净净走吧。”
“嗯……”
“衣服沾在伤口上,脱下会疼。处理伤口你比我经验丰富……”瞥到衣服遮盖下那些鲜红的细碎伤口,归流一咬唇咬牙,倒真是撑着口气在说:“太疼了你要说,哪里不对你告诉我。”
“嗯……”
嘴上嗯着,直到之后一道伤口包扎好换上干净的衣袍,陆惜也没吭一声。归流一洗净毛巾,帮她擦净泪渍和汗水。指尖抚过额角那道弹子留下的浅纹,在她心上刮出愧疚的痛痕。
剧痛过后陆惜在药力下沉沉睡去,睡在归流一的怀里,陷入今生最后一个安稳的梦乡。归流一在狭小的牢房里席地而坐,抱紧陆惜舍不得松手。她一遍遍抚摸怀中人的鬓角,像抚摸自己痛麻木的心。
最后一晚啊……
感激、歉意、牵挂,还有丝丝绕绕归流一自己都说不清想不懂的思绪,所有的心情今晚不说就再没机会让她知道。
可是归流一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夜太过短暂,连心事都没想明白天边就渐渐泛白。一夜又太漫长,长到枯坐通宵的屈婉累得黑了脸。如此疲乏她也不能休息,要押解钦犯去刑场。归流一请求要去刑场观刑,屈婉破罐破摔,索性又答应她一次。
按理说刑场不应该在刑房里。不过现在新朝气象,什么都可能改变。只要新任国君愿意,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大概是因为忠勇伯身为与皇室成员亲近的大贵族。即使国君需要终结她的生命,又不至于示众,那最好在秘密中进行。刑房今天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为了送别这位身份尊贵的囚犯,要特意整个仪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