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屈婉瞠目结舌。耳边撞来的字句让她恍惚,她刹那间分不清是她疯了还是归流一疯了。她疯了,才幻听了刚刚大逆之言?归流一疯了,为了陆惜质问陈洛清公与私?!
可是陈洛清无比清醒,清醒得抓紧了高椅的把手。
原来家人也会有心意不通的时候。原来质疑无处不在。原来她站在高处看到的景色别人站不到看不见。
原来身为君王,孤独委屈是这样的滋味……那么,是不是该解释?是不是该倾诉?把心事说给在乎的人听?那样的话,现在胸口的重压会轻松很多。可是……
错!
这些痛苦,都是身为君王应得的!
陈洛清松开紧攥的手心,起身不顾屈婉惊慌的眼神逼近归流一。
“民心所向,亦是我心所向。这话没错,但还有半句。流一,你听好。”她微俯身,垂发于肩纹丝不动,像她坚定的决心:“孤心所向,便是民心所向。”
归流一震然,瞪大眼睛呆望陈洛清,任由泪水一遍遍衝刷她与陈洛清之间陡然出现的鸿沟。
“归流一!”
话说到这里,屈婉再忍不住,正要开口时喊出声的却是陆惜。
她终于从濒死中喘过气来,沙哑着嗓子嘶喊。“我陆家世代侯伯,我堂堂忠勇伯……用得着你一个舞姬为我求情吗?!你算什么东西……快滚!你是不是傻!”
是不是傻子?!世人都知道趋利避害,就你傻?!
陆惜双目通红,又急又恨地瞪向陈洛清:“为难一个江湖舞姬,有失君王体统!咳……衝我来!我要是吭一声,就不是临光殿的人!陈……唔!”
突有微风起,转眼唇上袭来的柔软,让她的嘶喊戛然而止,只剩双眸在忽然爆发的变故前骤然缩紧。
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个吻。
“归……”陆惜在归流一怀中,难以置信地陷进眼前人忧伤又浓烈的爱意中。
“流……”陈洛清震惊,顷刻之间从基本理智而言说不出第二个字。
“……”屈婉盯着抱住陆惜的归流一,震骇之下已经说不出话了。三个人硬是没能把人家名字凑全。
归流一吻过陆惜的唇,扭身又跪向陈洛清,埋头俯首泣道:“我这点私情,求陛下体谅!求陛下不要扒她的皮!”
“扒皮?!”陈洛清猛然醒悟自己说要扒字让归流一误会:“我说把字扒下来……是书画界的行话。就是临摹下来的意思……”所以说才要拿纸笔,和扒皮十万八千里。
归流一身不动抬起头,泪水涟涟,情绪大起大落后浑身疲态。陈洛清担忧得瞥向屈婉,果然看见一个碎掉了的躯壳瘫坐在地。而陆惜还陷在震惊中,垂头沉默。
“这……究竟……你们不是……和她……”陈洛清回过神,发现自己误解太多,隻得倦然轻叹:“罢了……来人!”
亲卫应声而入。
“带走忠勇伯。”
亲卫解开陆惜身上的铁链绳索,把她押出牢房。陈洛清上前,垂手拍在归流一肩上悄声道:“流一,你清醒一点!她心里早有人了!”
说完,她再不多说,转身出门,留下碎了的屈婉和倦极的归流一,让她们自己解决自己的私情。
出了门,风起,阳光正好。陈洛清抬手遮眉,挡一挡刺眼感。放下手臂时,卢瑛就出现在视野正中。白袍红衣,手中一束鲜花,整个人笼罩在金色阳光中,像一阵风跑向她。
“卢瑛……”陈洛清心中一酸,脚下不自觉地加快,抢先扑进卢瑛怀抱。
“诶!洛清……怎么了?”卢瑛吃惊,一手拿花一手搂住媳妇,悄悄唤在耳边。当众被陈洛清这样抱着,她不好意思,尽快环视一圈亲卫内侍,各个低头视而不见。她便忍住羞涩,单手抚摸媳妇的肩背。
“抱抱我家小火卢子……”陈洛清在怀里侧首,冷冷看了眼亲卫钳製中麻木瘫软的陆惜。
抱一抱能暖化所有痛苦的这个人,压一压杀心。
“嗯?累了吗?”卢瑛用臂弯搂着陈洛清,手指轻摘,从花束了捻了一枝开得最热烈的鲜红花朵,插在陈洛清鬓边。她忙完公事就从御花园里抄近路来和陈洛清汇合,路过鲜花,采了一束。“今天过节,给我媳妇簪花。呃,你这啥表情,啊……不会是不能采吧?采了要罚钱?”
“能采……你要是愿意,整个皇宫的花都任你采……”
“我采那么多干啥,你戴得过来吗?取我所需不要浪费,花采下来戴不完,败了怪可惜的。”
“花败了可惜……佳人凋敝是不是更可惜?”
“你说的这个佳人,是指在下吗?”
“当然不是!”陈洛清从卢瑛的怀抱里暖好了,再昂首又是神采奕奕:“今天姊姜节,陪我去膳房。”
“去那干啥?”
“准备姊姜节的礼物。”陈洛清眼神灼灼,嘴角微扬:“该去看我大姐。”
夕阳西下。
黄昏透过枫林层层迭迭的树影,把片片灵动如有生命的斑驳画在临光殿的殿墙上。光影晃动,催促即将到来的夜风打扫满院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