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寻宁想挣开,但隻一下,又按捺住。
她随口道:“工作忙,累到了。”
问也问不出个实话,章寻宁总是担心她,但轮到自己不舒服,却总怕她忧虑,因此选择不讲。
苗烟将她扶到卧室,暗暗窥她的面色。章寻宁天生就白,这会儿却要更白一些,但那不是通透的瓷白,而是带虚汗的苍白。
再仔细看看章寻宁无意识的动作,苗烟很快发觉是怎么回事,在她房间找了个热水袋烧上。
早年间章寻宁一个人扛着压力,在酒桌上为了人情世故,必要时也要喝酒,不是小酌一口那么轻松的情况。不像现在,不想喝也没人敢强迫她。
就是那段时间,章寻宁落下了胃病的根,没有很严重,但偶尔不注意养护,就会发作,例如受寒。这段时间暴雨下得频繁,饶是夏天,也常常有股寒气萦绕。
弄完这些,给章寻宁掖好被子,苗烟又下楼叫来佣人,叫佣人熬一碗红糖姜汤。
佣人听完后本想去厨房,却又被苗烟叫住:“小姨最近三餐吃得怎么样?”
吃得有些晚,这一点大家都有感觉。
佣人答:“吃得比较少,每次收拾碗筷的时候,都会发现没吃什么,感觉……有点像有事在忧虑?小姐你可以去问问,我们也不好开口。”
苗烟若有所思,又问:“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小姨工作忙,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饮食不规律?”
佣人想了想:“有过,但只是一两顿而已,很少像最近接连几天都这样。”
苗烟点头,放佣人去熬红糖姜水。
回了章寻宁卧室,章寻宁正闭目养神,阖眼靠在床头,素净面庞上细眉微蹙。
苗烟走过去,轻轻坐下:“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很困扰吗?”
竟然都困扰到食欲不振。
章寻宁闻言,睁开眼,隻与她对视片刻,又错开眼神。
与其说是不想回答,还不如说是在抗拒回答,因此隻好作出那副寡淡的样子。
苗烟问她的问题,章寻宁的答案根本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这几天里,肖冰家人离世的消息,依旧缠着她的脑海。她做事素来专注,最近却频频茫然地出神,才致使寝食难安,旧疾复发。
世事无常,意外,私心等等等,种种复杂到甚至无法精确描述出来的情绪,在章寻宁心底不断碰撞摩擦着。
简而言之,就是理智与私心起了争执。
是要按部就班走着她为苗烟设想的更广阔的人生,还是要……呢?
那个想法甚至不敢成型。
说不出口,自然也就不说了。
气氛沉静着。
苗烟手机带在身边,在安静气氛中,很突兀地震动起来。
章寻宁看她手机一眼。
苗烟站起来接电话,章寻宁听不大清对面的人在讲什么,隻知又是苏冉。近来苏冉找苗烟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一些。
蓦然,那天苏冉在海边之行的酒店里说的话又闯进思绪。
苏冉有喜欢的人。
苏冉喜欢挨着苗烟坐,去早餐总是同苗烟一起欢声笑语,爱从苗烟背后扑水玩,做点什么事情都要先过问苗烟一遍。
如此种种,不断放映在脑海之中。
章寻宁垂下眼,手中是苗烟方才烧好的热水袋。
掌心里的炙烫,总有一天要分给旁人。
但也有时候会有不同的、隐秘的想法冒出来。
电话打完,章寻宁问:“很重要么?”
苗烟:“不太重要。”
章寻宁:“嗯。”
长久的静默。
苗烟自接电话后就站在床边,没有坐下。
胃突然抽痛,钻心似的。章寻宁抬眼,眉目是温婉的疏离,却带着几分很轻微的年长者的强势:“那就别去了。”
门禁的时间快到了。
——那就别去了?
苗烟早就挂了电话, 此刻抱臂站在床边,在心中反覆咀嚼着这句话的意味。品着品着,就品出几分微妙之感。
食欲不振, 难以安寝, 到底是因为工作繁忙所致, 还是章寻宁心里有无法言说之事压在心底,始终忧虑着不敢讲出口, 才变成这副逞强的样子?
章寻宁波澜不惊的表象露出一分破绽, 正是苗烟有可乘之机的时候。
苗烟笑起来, 毫无胆怯对视章寻宁,笑意半轻佻半真心,语气稍含坏心思:“不重要所以就别去了?那要是重要的事呢?你就会让我去?”
气氛僵滞。
章寻宁敛起眉眼情绪,望向前方, 不再与苗烟的视线交织。
掌心还是热水袋的温度, 刚烧好不久,热度惊人的炙烫, 贴在小腹, 如同苗烟的手掌轻轻覆上。
不同于章寻宁, 苗烟的手脚总是热的。章寻宁因为体寒, 以往每次一摸到苗烟,都觉得仿若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处在终年沉闷的寒冬中, 另一个天生属于炙热张扬的夏季。
这种炙热可以暖人心扉,但偶尔也会让人觉得难以招架。
某些时刻, 简直达到了令人恼火的地步。
章寻宁没有回答, 很明显就是想避开话题, 让这件事从两人脑海中遗忘,偏偏苗烟是那种给了她几分颜色就要跑到人家眼前开染坊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