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寻宁含着烟嘴,烟雾在她口中过了几个来回,举止仍然端庄,低着眉,可能在想什么,也可能没有。
五年前和苗烟分开,习惯那种一个人的感觉尚且要适应很久。五年后再度重演,这感觉成了结了痂的伤口,碰不得,挠不得,痒却止不了。
想问为什么突然搬走,也想问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但怎么也问不出口,胸腔里好像顶着一口气,堵着千言万语讲不出来。
想讲出来,又怕讲出来。
最后话题转了又转,章寻宁回到正题:“你父亲的事,我一直在找,既然你也找到了这里,那么这是你自己的家事,我就不再参与了。”
苗烟“嗯”了一声。
夏季炎热,烟丝发焦,橘红色燃烧在她们的指间。
她们中间隔了半人远距离,不论是姿态还是肢体,亦或是交谈内容,都显得半生不熟,不痛不痒。
心底情绪却各自沉默的涌动,克制使人疏离,疏离却使人渴望靠近,渴望触碰。
这种疏离在苗烟主动搬走后达到了顶峰,以往压抑的情绪似野草般生长,堪堪压在还想要保持体面的面子之下。
俗话说触底反弹,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章寻宁在想着东西,苗烟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这时候不见章寻宁再主动说话,多半是压着心情守着最后一道线,忍着没讲出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章寻宁的心结没打开,讲了反而也是白讲。
章寻宁倚靠着车门,唇微微动了动,苗烟却在这时将香烟灭了,製止她讲话:“我先回家了。”
“……我送你?”章寻宁拉开车门。
苗烟这次展出切实一点儿的笑意,往另一方向走去:“我自己会开车,我考过驾照的,小姨忘了吗?”
与章寻宁相反方向约二十米处,是苗烟的车。苗烟打开车门,弯腰进主驾驶。
章寻宁哑然,定定看着苗烟离开。
她当然不会忘了。
因为她曾打听过苗烟离家五年时的所有动向,这一举动之下,饱含她五年内克制而隐忍的,不能言说的感情。
即便苗烟此刻不提醒,她也是一定不会忘的。
也许是得知了苗烟从章寻宁家搬出来的消息, 章姿第一个沉不住气了。
本着一家人就该和和美美的理念,章姿思来想去,琢磨着让两人破冰的事情。即便她不清楚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心结一定还未打开。
为她们操碎了心, 章姿最后想出的办法是将有关于亲戚家女儿的会面提前。
只是让苗烟颇为意外的是, 这次聚会地地点竟然不是章姿的家,而是章寻宁住的宅子。
进了章宅大门, 还是那副老样子。
庭院幽静, 那遮天蔽日的古树仍旧一复一日落着叶子, 佣人拿一把扫帚,慢慢地扫,一扫就是许久。
这里的一切都如章寻宁的作风,沉静而古典。
树下, 佣人停了动作, 忍不住讪笑。离开不过几天,佣人再见她便有些手足无措, 问她:“苗小姐还好吗?”
苗烟今日涂大红唇, 也微微扯出一个笑, 很明艳:“还好。”
佣人想劝, 半天劝不出一个字,再回过神来, 苗烟已大步进了客厅。
苗烟先进客厅看了一圈,地点章寻宁家, 宅子主人却藏在二楼没有下来。
反倒是章姿先代章寻宁尽了地主之谊, 热切笑着迎上来:“哎哟, 好久不见我们苗烟了,快让我看看, 有没有在外面过得不好?”
一开口先奔着这件事。
苗烟笑了笑,任由章姿拉着自己的手寒暄,她道:“我自己已经在外面过了那么多年,现在只是搬出去住而已,不用这么担心。”
章姿放低了声音,悄声在她耳边:“我当然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只是哪个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搬走一定事出有因,你和你小姨闹了什么矛盾么?”
她嘘声,指楼上:“你也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这几天我都看得出她的不对。”
趁章寻宁还没来得及下楼,章姿赶紧多说几句:“你们以前日子过得不容易,好不容易过得好了些,又分开了五年。你说,有什么比一家人团圆更重要的呢?你小姨有什么不对,你告诉我,我替你说她。”
面上,苗烟只是微微笑着,客气敷衍:“离开小姨的家也并不是因为什么大事,我只是……”
楼梯上传来高跟鞋声响,苗烟抬眸,章寻宁穿一身象牙白旗袍走下来,面容清丽,不食人间烟火状。
既然口中谈论的人已经下来了,苗烟立时闭口不言。
她知道章寻宁肯定听见了前半句,那后半句就不说了。
就是故意存心吊着章寻宁。
章寻宁没有什么表态,身后跟了个和苗烟差不多大年纪的女生。女生见了她,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挺自来熟的挥了挥手。
苗烟也和她挥了挥手,章寻宁倒把这越过她却与陌生人打招呼的举动尽收眼底,面上静静的,心底不知有没有在咀嚼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