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寻宁从苗烟身边擦肩而过,模样是冷淡、镇静,最后走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小小的一扇门,就此隔开了两个人的心事。
门的另一边,章寻宁背靠着门,仿佛有种脱力感。她没有吃晚饭,回家时间拖蹭了很久,饥饿得久了以后这份感觉甚至变得不够明显,最近又是刚刚病愈就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
身心俱疲下,章寻宁好半天都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可到了最后,她还是觉得自己能够撑住,换了口气,再睁开清明的双眼,去坐回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
章寻宁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撑住的。
冷处理持续到八月末。
苗烟要去另一个城市读大学了,分别近在眼前,章寻宁需要送她去机场,多日来两人之间冻到冰点的相处模式,不得不开始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
等到了机场送别的那一天,章寻宁还是觉得自己太过高看自己了。平时不太爱说话的性格,在分别前夕的气氛下,竟然也变得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等待登机的时间里,章寻宁堪称是喋喋不休的叮嘱着苗烟。
她教她独身在外的相处之道,这是她曾经日复一日经历的,所以讲起这种事情的经验,也分外得心应手。讲着讲着,不知是出于逃避分别的心态还是什么,竟然有些讲的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其他异样。
还是听到苗烟那字字铿锵的质问,她才恍然从接连不断的叮嘱中回过神来。
前面讲了些什么,章寻宁并没有记住,那些字字珠玑的问话,使得她头脑发晕,就如同那天在浴室里一样。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辈子都躲在那个狭小的浴室间里。
躲在那个有滚烫双手握住她的浴室里,躲在那个没有流言蜚语的浴室里。躲在那个如同乌托邦幻想乡一样的浴室里。
到最后章寻宁隻记住一句话。
“……你是想要我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是吗?”
章寻宁怔愣了。
怎么会这样去想呢。
从最初那个雷雨夜相遇,她们彼此支撑着对方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从囊中拮据再到如今的日子,是两个人一起走过来的。如果她期待着送她去读大学就一辈子都不相见,如果她真的觉得她是个拖油瓶,那么她完全可以一开始就不收留她在身边。
或者她也不必那样上心,随便把她丢去学校住宿,每个月给点零花钱打发了就好。
能够维系她们两人一直紧密相连到现在的,就是她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本身,而不是什么所谓“小姨”、“侄女”的这种话。
别人不清楚,苗烟难道也不清楚吗?
这样的问句,就好像她们共度的这么多年都无足轻重一样。
不甘心情倏忽上升,但片刻后章寻宁又复归平静。她闭紧双唇,告诉自己苗烟会有情绪是正常的,毕竟她设身处地去想那天苗烟在门外听见那些话,也足够伤人。
然而彼此之间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都已经到了机场这里,苗烟离属于自己的广阔的人生隻差了从椅子这端到登机口的短短距离,章寻宁绝不会再多为自己辩解半句。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都已经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
好不容易看着苗烟从雷雨夜那个略有些沉默、感到寄人篱下的孤单的孩子长成到现在她很为她开心的那种年轻活力、没有后顾之忧的青年,怎么可能会甘心不去看她再长成一个成熟优秀的大人?
怅然酸涩的心情在心间滚了一个来回,有什么东西蓦地变得空空的。
她还是开口说:“最好是这样。”
就像那天在办公室里的言不由衷一样。
接下来果然如章寻宁预想,苗烟如连珠炮一样一句接一句质问,问她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她的拖油瓶,是不是养她到这样大,隻是为了把她扔去上大学完成嘱托。
每一句都意外的让章寻宁感到刻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否定和视而不见她这么多年来为照顾苗烟所付出的那么多的心血和辛苦。
这一定是气话,但章寻宁却无法挽留。
她隻能坐在那里听着,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她的唇闭得更紧了一些,怕自己不留神张口为自己辩解,怕一旦发生这种辩解的情况,会使一切前功尽弃。
气氛就这样沉默下去。
直到机场广播声响起:“请苗烟女士……”
飞机还有十几分钟就要起飞了。
广播的催促就像她们彼此之间的倒计时。
章寻宁还是不说话。
她想,起码先让苗烟上飞机。
她知道苗烟这是激将法,知道苗烟这些话语是气话,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显现出如今的苗烟是多么年轻,多么不够成熟。
倔强、青涩、横衝直撞。
一个真的一无所有的人,是没办法养成这种性格的。而会是这种性格的人,一定会有另外的人替她兜底。
飞机广播最后一遍催促,苗烟依旧没有要走的意识。
章寻宁轻轻吸了一口气,做出最后的决定。
既然言不由衷的话已经讲过了那么多,那再多讲几句,其实好像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