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的环境里,如果没有人带着她的话,她根本就无法辨别方向。
关佳颜不敢动,怕走到花圃或者栏杆或者哪里有台阶的地方,再跟个傻子似的磕磕碰碰出洋相,于是就站在原地等着。
等待的几分钟漫长得像是熬过了一个世纪,在她又开始怀疑云老板是不是把她扔这儿了的时候,云老板的声音终于由远及近地飘过来:“桂圆,你站那儿干嘛呀?”
云老板走到她身边,抬手碰碰她的胳膊,关佳颜扶住那隻劲瘦的手臂,似乎是往左边拐了一点点,隻走了两步就再次坐到长椅上。
一个凉凉的塑料杯碰碰她的手,她伸手接起来,闻见淡淡的苹果甜味,云老板把杓子递给她:“冰激凌化太快了,圣代还能端着。苹果酱可能有点腻,不过公园里的甜品站要求就别太高了。”
关佳颜拿着杓子慢吞吞地吃了一口:“还好。”
“那就慢慢吃吧,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冰冰凉凉的甜品很下火气的。”云老板在她身边坐下,笑了一声,“刚才吓一跳吧?一起来就找不回原地了?”
“噗”的一声,听着是云老板用吸管戳开一杯饮料。
“你怎么不吃冰激凌,你喝的什么?”她躲开那个问题。
“温柠檬水。”
“温的?难怪问我呢,你生理期?”
云老板在边上慢条斯理道:“没有,我就是不吃冷的。”
“为什么?”关佳颜漫无目的地追问着,既是无聊,不想跟云老板聊自己“抓瞎”的糗状,也是想了解下云老板这个人。
都说近朱者赤,也许她能从云老板身上找到点谌过的性格因子。
云老板“咕噜咕噜”地吸了两大口:“为了健康啊。”
“……三十就开始养生,是不是太早了?”关佳颜有点无语。
云老板不紧不慢地解释:“第一,我没三十。第二,我不是现在才开始注意健康,我出娘胎后就这样,从小身体不好,所以比较注意,久了就成习惯。估计活这么多年吃过的冷东西加起来都没有二斤。”
……跟这种自我约束力高到月球的人根本就聊不到一起去,关佳颜放弃了,直接切入主题:“你带我出来到底干嘛?”
“不干嘛啊,让你跟枝枝各自冷静一下。她不爱跟人吵架,更不舍得吵你。”云老板脱口而出。
“你倒是心疼她。”关佳颜忍不住阴阳怪气。
云老板也不遑多让:“那也比不过她心疼你。”
那是气得真物理层面上的心疼了,都能忍着不出声儿没舍得让你听见。
唉,跟一个盲人在一起生活,哪怕被刀扎得一身血,只要自己忍住了不出声,谁来心疼你啊?云老板无奈地想着,架不住谌过这个实心眼儿的能忍啊。
“跟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关佳颜端着圣代杯小口小口地吃着,在脑子里快速地组织语言。
“谌过总想帮着我熟悉生活技能,好让我能独立行动。”
“……难道不应该吗?”云老板问出口后,又紧跟着补半句,“枝枝是不是太心急了,对你有点苛求?”
“没有。我不想学,她其实一直都在纵容着我。”这怎么自己说着都觉得底气不足呢。
“她吵你啦?”
“没有。昨天我生日,她送了我一枚戒指,但是又不肯给我戴上。说是她愿意给我承诺,但是把选择的机会留给我,说要等着我成长,让我在头脑清醒,确定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的时候再做决定。”
关佳颜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咬得咯咯响。
云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那你现在脑子清醒吗?”
真会问。
关佳颜破罐子破摔地把心底话都倒了个干净:“什么叫清醒,什么叫糊涂?我只能说我是在清醒地沉沦吧,谌过什么意思我都懂,她的苦心我也都明白,我不是意识不到自我而稀里糊涂地挂在她身上。”
“我是选择抛弃自我,决定这一辈子就这样跟着她过了。有一个独立的自我又怎样呢?谌过把我当明珠,可我是个瞎子啊,我去哪儿发光?”关佳颜自嘲地笑了笑,“你可别说让我去参加残奥会为国争光,这个真不行。”
“那你也可以……可以……”云老板果真卡了壳,她对盲人能从事什么职业确实了解不多,至今也没听闻过几个特别杰出的盲人。她公司里的几位残障员工没一个是眼盲的。
不外乎关佳颜要这么自暴自弃,这事儿搁她自己身上,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怎样。接受自己对人生的无能为力,其实是比面对生死还难的事情。
“当然说真的,我也是真的离不开她。就此时此刻,虽然隻分开了几十分钟,我就很想她。”
圣代早就化完了,也不凉爽了,关佳颜端着盒子直接喝了一口,口感很糟糕。
“你可能想象不到,我觉得我们是不能分离的,你知道吗?我跟她是一体的,我愿意变成她的一部分。”关佳颜把圣代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桃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学会独立吗?”
云老板看着低头微笑的关佳颜,一时间竟然有些头皮发麻。
“因为这样,谌过就不会抛下我了。”关佳颜像是醉心于某种想象中,微微抬脸沐浴着树荫下漏出来的点点阳光,“我知道,她是个道德感高于一切的人,哪怕有一天不爱我了,只要我还需要她,她就不会放开我。”